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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3)
這是我第一次在外地過年,對林秋宜而言也是如此。但是不管在哪兒過年,過年這個原本最具節日氣氛的傳統項目給我的感觸已經日漸薄弱,甚至於可有可無瞭。不太正宗的大魚大肉、藍版芙蓉王和中華煙、沒完沒瞭的牌局和這樣那樣的同學聚會,如此等等。如今一到過年掛著全國各地牌照的汽車把小小的梅山縣城擠得水泄不通。這些超量的汽車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仿佛過年期間梅山地區所有的人都隻是在車上度過。他們二十四小時都在路上開著車嚷嚷,互相打著招呼,喇叭聲響個沒完。以至於有次上街時顧海突然轉頭跟我說,過年其實就是一場別具意味的車展——大家一年到頭在外面混得好不好,開車出來溜溜就知道瞭。加上我同家人的關系也日趨冷淡,所以我就越發不喜歡回梅山過年瞭。
在異鄉過年的感覺跟你去外地旅行差不多。許多看上去精彩紛呈的東西實際上跟你沒什麼關系百家樂試玩系統 。更可怕的是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如果你真的融入到那些事務中去那它們表面那層光鮮的色彩馬上會褪進而變得索然寡味起來。一切看起來都很客氣很光彩,但同時你又不能靠得太近伸手去揭穿它們——大概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第七章/24)
我和林秋宜靜靜待在人群散盡的校園,盡量不提過年的事。平時仿佛總是某個角落有社團在搞演唱的校園此刻顯得非常的安靜。這會你若閑步行走在校道上,不免會嫌它寬闊得有點離譜。一些樹葉間或掉落,聽得到它們擦過樹梢和著地的咔嚓聲響。即使是在冬天,北回歸線以南的S大依然有好些花兒執著地盛開著。在北回歸線以南有一種叫紫荊花的樹,S大也到處都有。這種花的花期極長,從十一月一直開到來年三四月。此刻它們正開得茂盛,整個校園都仿佛要被它們點燃瞭一樣燦爛。那些較偏僻無人打掃的地方,花瓣足足落瞭厚厚一層,像下雪一樣。每次路過這些樹,但見落英繽紛撩人眼目,那情景甚是動人。
每到傍晚時分我們就開始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行走,一圈又一圈,直到夜色漸濃。一路上我們總是說個沒完,仿佛我們五分鐘前才剛剛互道姓名相見恨晚。其實大部分內容都是聊過的,但我們每次都像第一次發掘到這個話題似的樂此不疲。有時候我們把彼此當成垃圾婁,盡情大倒苦水。有時候我們把彼此當成自己的粉絲,侃侃而談說起自己平時根本不起眼的才華和技能。更多的時候我們隻是把彼此當成一面鏡子,觀照出自身的缺撼和不足。
圖書館、荷花池、體育場、水庫、以及被亞熱帶各種樹冠高拔的植物所遮蓋的林蔭小路,我們在此熱切交談隨意行走,興之所致就在路邊相擁而吻。如此寂靜的校園,有那麼一些時候你甚至聽得到彼此的心跳。那些幽暗的角落被點點路燈照得光影斑闌,總仿佛有人躲在那兒背向著我們低語輕訴。如此流連往返的時間裡,我們一點點忘掉瞭生活中的不快和即將而來的各種困難和壓力。時間仿佛被分割成許多精細的小塊固體,我們躲在其中最愜意的一塊裡獲得瞭短暫的永恒,就像琥珀裡面的一對相親相愛的昆蟲,直到永遠。
(第七章/25)
那個寒假以及隨之而來的大三下學期是我大學四年最歡樂的時光。有段時間我甚至完全把百家樂之類的玩藝都已經拋諸腦後瞭。我不得不承認對付宅男的最好良藥就是找個女朋友。我開始比較有規律地同林秋宜一起去圖書館借閱一些原本就想看但是沒來及看的著作,甚至也開始勉為其難地看一些文學史和文學評論類的書籍。
我比較中意的作家依然以羅叔卡博為首,其次是村上春樹以及由他一脈相承的美國作家比如菲次傑拉德,塞格林,錢得勒以及卡弗。俄國作家主要讀過陀斯妥耶夫斯基和契訶夫,歐洲方面則隻是粗略讀瞭下康拉德的一些作品。至於國內的現代文學我瞭解得非常少,王小波和殘雪算是唯一兩個稱得上熟悉的——他倆的文風截然相反,一個關註當下口味極重,另一個則完全不食人間煙火。顧海寄過來的《梅山簡史》我也花時間仔細通讀瞭兩遍,對其中關於行巫和咒語描述的細節提出瞭一些修改建議。但不管怎麼說我的閱讀量在中文系算是少得可憐。問題是很多時候我寧可一遍又一遍地重讀羅叔卡博的經典作品也不想把時間花在那些徒有其名的主流作品上。
林秋宜則剛好相反。她幾乎讀完瞭所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的作品,然後是其它幾個大的文學獎的獲獎作品,比如法國的龔古爾獎、美國的普利策獎、日本的芥川獎,甚至連國內的矛盾文學獎也沒放過。她的理由是既然文學作品浩如煙海,那總得通過某些門檻和標準來篩選一翻,而最可靠的莫過於各大文學獎評審委員會慎重評選出來的作品。她的說法倒也在理,不失為一種明智穩妥的做法。但若讓我如法炮制卻是絕無可能——容忍別人觀點的同時,我依然會我行我素。對這一點我倒認得很清楚。因為左手長著六個指頭,我從小就被梅山的人們認定會因為賭博而悲慘一生。我不服氣的並非我會因濫賭而悲慘一生,我隻是不明白他們憑什麼認為我就不能戰勝賭博,全身而退。有時候我不禁想如果不是因為在賭這口氣,我是不是還會對百家樂抱著那麼大的興趣和百折不回的勇氣。
羅叔卡博曾說,欲念本身就是一種魔力,它無形中引誘我們朝它的方向而去卻讓我們誤以為是在堅持自己的理想而無怨無悔。
(第七章/26)
從大四開始,大學生活就變得緊張起來。
首先課堂上的人突然多瞭起來,好像大家都生怕漏掉瞭什麼重要的事。那些平日裡都不知道去哪兒鬼混的家夥一個個衣著光鮮地準時跑來上課,對畢業論文的內容、格式、考核要點和答辯流程等都逐一確認清楚。實踐課題和素材方面能省就省能抄就抄,但論文的結論和形式務求新穎別開生面。其結果就是論文答辯時每篇論文乍一看都仿佛開創瞭一個全新的文學研究方向並有所突破。有研究現代詩歌流派演變的,有對古典文學作性學探討的,有把拉美文學同中國鄉土小說做比較研究的,甚至還有研究文革大字報的倫理基礎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所有這些名頭甚響的論文在細節推理和論據方面,要麼是閃爍其辭,要麼偷梁換柱,有的甚至張冠李戴,自相矛盾。而負責答辯的導師雖然對此心裡有數,但畢竟臺面上來說這些論文也都還過得去。立意宏大主旨鮮明,形式妥當論點新穎。況且如果答辯不合格的人太多也會影響到學院的聲譽和導師自己的績效獎金,所以基本上隻要形式和結論上沒有硬傷的論文都能順利通過。所謂硬傷主要指意識形態的錯誤。比如我所在班級唯一沒能通過的論文,其論點居然是胡蘭成之流的散文作品在漢語現代散文中排名前三,隻有周作人和沈從文的某些作品可與之相提並論。那哥們完全不懂國情,這種觀點談戀愛時哄哄女生也就罷瞭,若拿來當論文正兒八經地答辯豈不是拂瞭導師的薄面和底線。
而我唐德雖則一貫吊兒郎當,好在我對這些世俗功利的車路和馬路也算心中有數。在我看來應對所有流於形式的事情最恰當的方式就是完全以形式來敷衍之,既不動情也不動怒,完全表現得隨波逐流即可。可骨子裡我卻非常倔強任性,一味我行我素,不到黃河不死心。這種處世思維和性格特征截然相反的結果就是我往往以最為符合世俗禮儀典范的行為舉止做出最不為世人所恥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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